1 僵尸破棺
三口空棺
考古队将三口神秘古棺运进市博物馆。
当晚警报大作,监控显示两具僵尸破棺而出,直奔哀牢山。
馆长紧急召集专家会议,傲慢的领队嗤笑:“无稽之谈!定是盗墓贼伪装。”
守林人李长根在山中发现野猪被撕碎的残骸,爪印深嵌树干。
2 哀牢山诡影
他默默磨砺祖传砍刀时,博物馆来电:第三口棺材毫无征兆地自行开启了。
李长根望着暮色沉沉的哀牢山:“它们回来找东西了...那口小棺材里的东西。”
---七月的哀牢山,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,死死压在人的口鼻上。铅灰色的云层低垂,几乎要擦到墨绿色的林冠,沉甸甸地酝酿着一场憋了太久的暴雨。一丝风也没有,连平日里最聒噪的蝉鸣都消失了,整片山林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,只有脚下厚厚一层腐烂落叶在靴子下发出沉闷的、令人牙酸的“噗嗤”声。
守林人李长根沿着他走了千百次的巡山道走着,步子迈得又沉又稳。多年的行伍生涯和独守深山的孤寂,在他黝黑粗糙的脸上刻下了刀凿斧劈般的痕迹,也磨砺出一种近乎野兽般的直觉。此刻,这直觉正像细密的针尖,一下下刺着他的神经末梢。
太安静了。安静得不祥。
他停下脚步,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前方一片被压倒的灌木丛。那痕迹凌乱、粗暴,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毁灭欲。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臭味,混着腐叶的土腥,毫无遮拦地扑面而来。
李长根心头一凛,右手下意识地搭在了腰间那柄厚背砍刀的粗糙木柄上,冰冷的触感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。他拨开浓密的蕨类植物,脚步放得更轻,如同踩在棉花上。
眼前的景象让他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一头成年的公野猪,曾经山林里横冲直撞的霸主,此刻像一堆被丢弃的烂肉破布,散落在方圆几米的林间空地上。暗红发黑的血污浸透了深色的泥土和苔藓,散发出甜腻的死亡气息。它的内脏被粗暴地扯出、撕裂,花花绿绿地涂抹在周围的树干和草叶上。巨大的獠牙无力地戳在泥地里,连着半片被撕掉的头皮。
这不是熊,不是豹子,甚至不是狼群。那些掠食者懂得效率,懂得节省体力。眼前这种近乎泄愤的、毫无章法的肢解和散布,透着一股原始的、纯粹的破坏狂喜。
李长根的目光死死钉在一棵碗口粗的硬木树干上。离地约一人高的位置,树皮被硬生生刮去了一大片,露出惨白的木质。在那惨白的底色上,清晰地印着三道深深的、平行的凹槽。凹槽边缘的木质被巨大的力量挤压得爆裂开来,像丑陋的疤痕。凹痕极深,几乎要穿透坚实的树干。他伸出手指,指腹小心翼翼地触碰那凹痕的边缘——冰冷,粗糙,带着一种非人的硬度。指尖传来一种难以言喻的、令人骨髓发寒的触感,仿佛那不是木头,而是某种远古生物的化石骨骼。
他缓缓收回手,眉头拧成一个死结。这不是野兽的爪痕。野兽的爪印,即使再锋利,也不会留下如此深、如此规整、带着一种……诡异力量感的印记。他见过熊在树上磨爪留下的痕迹,混乱、杂乱无章。而眼前这个,更像某种巨大而坚硬的钩爪,带着纯粹的恶意,随意地一划而过。
就在他盯着那三道爪痕出神时,别在腰间的老式对讲机猛地炸响,刺耳的电流噪音瞬间撕碎了山林里令人窒息的死寂。
“李头儿!李长根!收到回话!快!出大事了!” 负责山下联络点的小张声音劈了叉,带着浓重的喘息和无法抑制的恐惧,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。
李长根的心猛地一沉,如同被冰冷的铁块砸中。他迅速抓起对讲机,拇指按下通话键,声音低沉而稳定,像一块投入死水的顽石:“讲。”
“博物馆!市博物馆!昨…昨天刚运进去的那批棺材!就是哀牢山古墓挖出来的那三口!出事了!天大的事!”小张语无伦次,声音抖得不成样子,“监控!警报响了!画面…画面里…它们…它们自己跑出来了!两个!两个像是…像是…”
小张似乎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,后面的话噎在嗓子里,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牙齿打架的咯咯声。
“说清楚!”李长根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厉色,在山林间激起微弱的回响。
“僵尸!是僵尸啊李头儿!”小张终于崩溃般地喊了出来,带着哭腔,“监控拍得清清楚楚!那两口大棺材的盖子,自己从里面掀开了!两个…两个穿得破破烂烂、像古代人一样的东西…直挺挺地坐起来…然后…然后它们就跑了!动作快得吓人!直接…直接冲进后门外的绿化带,朝…朝咱们哀牢山的方向去了!不见了!”
一股寒气,比哀牢山最深的山涧水还要冰冷刺骨,顺着李长根的脊椎骨猛地窜上头顶。他握着对讲机的手,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。监控画面?僵尸?破棺而出?直奔哀牢山?
昨晚的电视新闻画面瞬间闪过脑海:市博物馆灯火通明,门口停着印有考古所标志的厢式货车。一个戴着金丝眼镜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,被记者们簇拥着,意气风发地介绍着哀牢山深处新发现的、极具研究价值的神秘古墓群。他身后,是工人们小心翼翼搬运的三口巨大棺椁——两口异常宽大厚重,棺木乌黑沉黯,上面隐约可见繁复得令人眼花的暗纹;还有一口明显小得多,材质似乎也略有不同,像是某种深色的玉石,被一层层锈迹斑斑的青铜锁链紧紧缠绕着,透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孤绝和冰冷。
那领队教授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响,带着学术权威特有的矜持和不容置疑:“……沉睡千年的历史,即将在我们手中重见天日……”
李长根当时只是瞥了一眼电视,心里莫名地掠过一丝不安。哀牢山深处的墓,动不得。这是山里老辈人传下来的忌讳。但他只是个守林人,那些城里来的、满口学问的教授们,哪里会在乎这些“迷信”?
现在,报应来了。来得如此之快,如此狰狞。
“知道了。”李长根的声音沉得如同山岩摩擦。他切断了对讲机刺耳的电流声,四周再次陷入那片令人心悸的死寂。只有他自己的心跳,在耳边沉重地擂动,一下,又一下,敲打着紧绷的神经。
他的目光缓缓移开,越过地上那堆血腥的野猪残骸,越过树干上那三道深嵌的爪痕,投向更远处的山林深处。那里,山峦的轮廓在浓得化不开的铅灰色天幕下,如同蛰伏的巨兽,沉默而压抑。暮色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光线,将墨绿的森林染成一片片深不可测的靛蓝与墨黑。
它们回来了。
不是盗墓贼,不是野兽。
是那两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东西。带着对生者的无边恶意,回到了它们熟悉的、黑暗的怀抱。而这哀牢山深处,有什么东西在等着它们?或者说,它们回来,要找什么?
李长根猛地想起了第三口棺材——那口最小的、被层层青铜锁链缠绕的玉棺。它……现在又如何了?
他没有答案。只有一种冰冷的、浸透骨髓的危机感,如同这沉沉的暮色,将他紧紧包裹。
3 守山人的抉择
他不再犹豫,转身大步走向自己那间藏在半山腰的简陋木屋。脚步踏在厚厚的腐叶层上,发出单调而急促的“沙沙”声,每一步都踏在绷紧的心弦上。
木屋低矮、陈旧,散发着木头、松脂和尘土混合的气息。李长根径直走到墙角,那里立着一个用整段阴沉木挖出的刀架。刀架上,静静躺着他那把厚背砍刀。刀身宽阔,线条刚硬,刃口处闪着一种历经岁月磨砺后的、内敛的幽光,如同古潭深水。乌沉沉的刀身并非光滑如镜,反而布满了细密的、如同星辰般的银色斑点,那是千锤百炼渗入钢铁的星辰砂,是李家几代守山人与这莽莽山林搏杀留下的印记。刀柄是雷击枣木所制,早已被汗水、油渍和无数次紧握磨砺得温润如玉,呈现出一种深邃的紫黑色。
李长根伸出布满老茧的大手,稳稳地握住了刀柄。一股熟悉的、带着木质纹理的坚实感瞬间传递上来,奇异地压下了心头翻涌的不安。他拿起磨刀石,又从角落的瓦罐里舀起一瓢冰冷的山泉水,泼在灰黑色的石面上。
“嗤——嗤——嗤——”
单调而有力的摩擦声在寂静的木屋里响起,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韵律。粗糙的磨刀石每一次刮过宽阔的刀身,都带起一溜细碎的火星,在昏暗中明灭闪烁,如同微弱的鬼火。冰冷的山泉水顺着刀身淌下,冲刷掉磨砺出的金属碎屑,露出下面越来越亮、越来越冷的刃线。那光芒锐利得几乎能割伤视线,映亮了李长根专注而沉凝的双眼。他手臂的肌肉随着每一次推拉而偾张虬结,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。磨刀石与钢铁摩擦的声音,在这死寂的山中小屋里,显得格外刺耳,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、无法预知的黑暗交锋,提前敲响战鼓。
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下,滴落在磨刀石上,瞬间被滚烫的金属蒸发,发出细微的“滋”声。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这古老而原始的预备动作中,外界的一切喧嚣和恐惧似乎都被这单调的“嗤嗤”声隔绝在外。刀,是他唯一能信赖的伙伴,是他对抗这山林中一切未知与凶险的依仗。
就在这时,那部老旧的、放在木桌上的座机电话,毫无征兆地尖叫起来!
尖锐的铃声像一把冰冷的锥子,狠狠扎进这充满磨刀声的沉重空间,也刺穿了李长根高度集中的精神壁垒。他的手臂猛地一顿,磨刀石在刀身上刮出一道刺耳的噪音。
他缓缓抬起头,布满汗水的脸上,肌肉线条绷得如同石刻。目光越过磨得雪亮的刀刃,投向那部兀自疯狂嘶鸣的电话机。
这个时间,这个地点……除了山下博物馆的紧急联络,不会有别人。
李长根放下磨刀石和砍刀,厚实的手掌在粗布裤子上随意抹了一把汗水,然后才走过去,拿起那沉甸甸的听筒。
“喂。”
他的声音依旧低沉,但听筒那边传来的杂音和急促喘息,却比小张之前的还要混乱数倍。背景里是无数人惊恐的尖叫、奔跑的脚步声、某种重物被撞倒的轰响,还有刺耳的、持续不断的警报蜂鸣,混合成一片末日般的喧嚣。
“李…李师傅!我是市博物馆保卫科老赵
一个嘶哑的、几乎破音的中年男声在嘈杂的背景音中艰难地吼出来,每一个字都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,“又…又出事了!那口…那口小棺材!那口锁链缠着的!”
李长根握着听筒的手骤然收紧,指节发出轻微的爆响。他沉默着,等待着那个早已预感、却仍不愿听到的消息。
“它…它自己开了!”老赵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,“就在刚才!毫无征兆!一点动静都没有!那些青铜锁链…跟朽烂的草绳一样,自己…自己寸寸崩断了!盖子…盖子就那么滑开了!里面…里面是空的!什么都没有!干干净净!”
木屋里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。李长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搏动的声音,咚…咚…咚…像远古的战鼓在深渊中擂响。
老赵的声音还在继续,充满了绝望:“周教授…周教授他就在旁边…当场就吓晕过去了!现在这里全乱了!馆长让…让问问您…您那边…山里…山里到底什么情况?那跑掉的两个…它们到底要干什么啊?”
李长根的目光越过简陋的窗棂。窗外,哀牢山的最后一丝天光已被浓墨般的夜色彻底吞噬。连绵起伏的山影如同匍匐的洪荒巨兽,轮廓模糊而狰狞。山风不知何时刮了起来,穿过密林,发出呜呜的尖啸,像无数冤魂在齐声恸哭。那风声中,似乎还夹杂着某种极其细微、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、指甲刮过硬物的声音,若有若无,从黑暗的深处幽幽传来。
他握着冰冷的听筒,听着对面传来的混乱与哭嚎,目光却死死盯在窗外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山林上。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,比山涧最深处的寒潭水还要刺骨,从脚底直冲头顶。所有的线索,野猪的残骸、树干的爪痕、逃走的僵尸、自行开启的空棺……在这一刻,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起来,指向一个令人战栗的真相。
他缓缓开口,声音低沉、沙哑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压出来,带着山岩般的沉重和洞悉一切的冰冷:
“它们回来找东西了……”
听筒那边混乱的嘈杂似乎都因为这冰冷的几个字而凝滞了一瞬。
李长根的目光穿透浓重的夜色,仿佛看到了那两头在黑暗中无声潜行的东西,它们僵硬而迅捷的身影掠过古老的山脊,朝着某个被遗忘的、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角落而去。他缓缓吐出最后几个字,如同在宣读一个早已写定的、冰冷的判词:
“……那口小棺材里的东西。”
话音落下,木屋里死一般的寂静。只有听筒里传来的、遥远城市的混乱噪音,以及窗外山林中,那越来越清晰、越来越近的,指甲刮过硬物的“喀啦…喀啦…”声,穿透呜咽的风声,冰冷地钻进耳朵里。
“……那口小棺材里的东西。”
李长根的话音在死寂的木屋里落下,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,激不起一丝涟漪,只留下深不见底的冰冷回响。听筒那边,老赵的抽气和混乱背景音仿佛被拉远、扭曲,最终被另一种声音彻底覆盖、淹没。
“喀啦…喀啦…喀啦…”
那声音不再是若有若无,而是清晰、冰冷、执拗地穿透了呜咽的山风和木屋薄薄的板壁。它就在窗外,近在咫尺。不是风声,不是树枝刮擦,是坚硬、锐利的东西,在缓慢而用力地刮擦着木屋粗糙的外墙。一下,又一下,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耐心和…饥饿感。
李长根猛地挂断电话,那刺耳的忙音瞬间被隔绝。他像一头察觉到致命威胁的孤狼,动作迅捷无声,瞬间退到木屋中央,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土坯墙。右手闪电般抄起靠在桌边的厚背砍刀,冰冷的刀柄紧贴掌心,磨砺过的锋刃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。
木屋里唯一的光源是桌上那盏老旧的煤油灯,豆大的火苗不安地跳动,将他的影子拉得巨大而扭曲,在斑驳的墙壁上摇曳,如同另一个潜伏的怪物。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,带着山林深处腐殖质特有的土腥气,但此刻,一股更令人作呕的气味正丝丝缕缕、顽固地渗透进来——那是混合了陈年墓土、朽木和…浓重尸臭的味道。这味道他熟悉,就在几小时前,在那片野猪的屠宰场上,他刚刚闻过。
“喀啦…喀啦…”
刮擦声停顿了一瞬,随即转移了方向。这次,是木屋那扇简陋、布满虫蛀痕迹的木门。
声音更近了。每一次刮擦,都像直接刮在人的耳膜和神经上。门板轻微地震颤着,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。薄薄的木板,在那种能深嵌硬木树干的力量面前,脆弱得如同纸糊。
李长根屏住呼吸,全身的肌肉紧绷如弓弦。汗水沿着鬓角滑落,滴在粗糙的衣领上,瞬间被布料吸收。他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颤动的门,瞳孔缩成了针尖。多年行伍和山林生涯锤炼出的本能压倒了恐惧,只剩下冰冷的计算和蓄势待发的杀意。他微微调整了握刀的姿势,刀刃斜指前方,身体重心下沉,左脚在前,右脚在后,像一块扎根于大地的顽石。
“吱嘎——”
一声令人心脏骤停的、木头被强行撕裂的刺耳噪音陡然响起!
一只青黑色的、干瘪得如同风干腊肉的手,猛地从门板中部被硬生生撕裂的破洞里伸了进来!五根手指异乎寻常地长,指甲弯曲、乌黑、锋利如钩,边缘带着锯齿状的裂痕,上面还沾着新鲜的木屑和暗红色的、早已干涸凝固的污迹。那只手毫无生气地悬在半空,僵硬地张开、合拢,指甲刮擦着门板内侧,发出更加刺耳的噪音,仿佛在摸索,在试探着这脆弱的屏障。
浓烈的尸臭如同实质的潮水,瞬间涌满了整个狭小的空间,几乎令人窒息。煤油灯的火苗剧烈地跳动、缩小,发出“噼啪”的爆响,光线骤然暗淡,将那只诡异的手和门上的破洞映照得如同地狱的入口。
来了!它们真的找来了!
李长根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攥住,但握刀的手却稳如磐石。他死死盯着那只在破洞里蠕动摸索的鬼爪,眼神锐利如刀锋。这不是活人的手,没有血色,没有温度,只有死寂和一种非人的坚硬。
“砰!!!”
一声更加狂暴、更加沉闷的巨响!
门板不再是撕裂,而是被一股无法想象的巨力从外面整个撞碎!碎裂的木片如同炮弹破片般激射进来,打在土墙上、桌椅上,发出噼啪的乱响。煤油灯被一股阴冷的气流猛地掀翻,“啪”地一声摔在地上,灯油四溅,唯一的火苗挣扎了一下,彻底熄灭。
木屋瞬间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对黑暗!
浓得化不开的黑暗,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令人作呕的尸臭,如同粘稠的墨汁,将李长根瞬间吞噬。他失去了所有视觉,只剩下听觉和那被危机无限放大的感知。
“嗬…嗬…”
沉重的、如同破风箱抽动般的喘息声,带着浓重的湿气,从门口的方向传来。不止一个!是两个!那声音里没有生命的活力,只有一种空洞的、本能的饥渴。紧接着,是沉重的、拖沓的脚步声,踏在碎裂的木屑上,发出“咔嚓、咔嚓”的脆响,正一步步,坚定地朝着他所在的方位逼近。
黑暗中,李长根甚至能“感觉”到两道冰冷、毫无感情的视线,穿透黑暗,牢牢地锁定了他。那是猎食者锁定猎物的视线。
没有时间犹豫,没有时间恐惧。李长根在灯光熄灭的瞬间,身体的本能已经超越思考。他凭着记忆和对空间绝对的熟悉,在绝对的黑暗中,猛地向侧面一个翻滚!
“呼——!”
一股带着浓烈尸臭的恶风,几乎贴着他的头皮扫过!有什么沉重而坚硬的东西狠狠砸在了他刚才背靠的土墙上,发出一声闷响,震得墙皮簌簌落下。
是爪子!那能撕裂野猪、深嵌树干的爪子!
李长根翻滚的动作毫不停滞,顺势半跪而起,手中的厚背砍刀借着翻滚的势能,朝着恶风袭来的方向,无声无息地、全力向上撩去!
没有呼喝,没有战吼,只有刀锋切开空气的、极细微的锐鸣。
“锵——!!!”
一声刺耳得如同金铁交击的爆鸣,伴随着一溜刺眼的火星,在浓墨般的黑暗中骤然迸发!
刀锋砍中了!不是血肉,而是某种坚硬如铁、冰冷如石的东西!巨大的反震力顺着刀柄传来,震得李长根虎口发麻,手臂一阵酸胀。那火星短暂地照亮了瞬间的景象——一张青灰腐烂、眼窝深陷如同黑洞的脸,近在咫尺!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。它的一只手臂抬起,乌黑的、镰刀般的指甲正死死格挡在砍刀宽阔的刀脊上!
火星熄灭,黑暗重新合拢。但那一瞬间的画面,已如同烙印般刻在李长根的脑海里。
另一个沉重的脚步声,带着同样的恶风,从另一个方向朝他猛扑过来!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!
腹背受敌!
李长根牙关紧咬,借着刚才那一刀的反震力,身体猛地向后一缩,同时左脚狠狠蹬在身后的土炕边缘,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,朝着记忆中木屋后窗的方向暴射而去!
不能在这里打!狭小的空间,绝对的黑暗,面对两个刀枪不入(至少是寻常刀枪难以重创)的怪物,他毫无胜算!必须冲出去!利用山林的地形!
“砰!”
他的肩膀狠狠撞在后窗简陋的木框上。腐朽的窗棂应声碎裂!冰冷的、带着雨腥气的山风瞬间灌了进来!
与此同时,身后传来两声愤怒(如果那种空洞的嘶吼能称之为愤怒的话)的咆哮,以及更加狂暴的、撕碎一切的声响——那两个东西,彻底暴怒了!
李长根没有丝毫停留,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那如同地狱入口般的木屋破洞。他蜷缩身体,抱着砍刀,如同滚石般从破碎的后窗猛地撞了出去!
冰冷的、带着湿意的泥土和碎石瞬间包裹了他。他重重摔在屋后陡峭的山坡上,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翻滚了几圈,尖锐的石块和断枝划破了衣服和皮肤,带来火辣辣的疼痛。
但他成功了!他冲出了那个死亡陷阱!
翻滚中,他竭力调整姿态,在撞上一棵小树的瞬间,双腿猛地蹬地,强行止住下冲之势。他半跪在泥泞湿滑的山坡上,剧烈地喘息着,胸口如同风箱般起伏。冰冷的雨水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,打在他滚烫的皮肤上。
他猛地抬头,看向半山腰的木屋。
那里,两个高大、僵硬、轮廓模糊的身影,正一前一后地从他撞破的后窗窟窿里,以一种不自然的迅捷姿态,挤了出来。它们站在山坡上,微微转动着僵硬的脖颈,深陷的眼窝如同两个黑洞,穿透雨幕和黑暗,再次牢牢地锁定了他所在的位置。
“嗬…”
低沉的、如同野兽般的嘶鸣,在山风呜咽和雨声淅沥中,清晰地传来。
它们追上来了。在这黑暗、泥泞、危机四伏的哀牢山深处。
李长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,混合着泥土和淡淡的血腥味。他握紧了手中那把唯一能带来一丝安全感的祖传砍刀,刀身上似乎还残留着刚才与那鬼爪碰撞时的冰冷触感。
跑?往哪里跑?它们对这座山的熟悉程度,恐怕远超自己这个守林人。它们回来找的东西,究竟在哪里?
他深吸了一口冰冷潮湿、带着浓重尸臭和土腥味的空气,眼神变得如同刀锋般锐利而决绝。跑不掉,那就…杀出去!
他不再看那两道逼近的鬼影,猛地转身,朝着山下更加茂密、地形更加复杂的原始林区,一头扎了进去!身影瞬间被浓密的灌木和沉沉的雨幕吞噬。
身后,那两道僵硬的身影,也毫不犹豫地迈开大步(或者说是一种怪异的拖行与跳跃的结合),速度惊人地追了下去,沉重的脚步声踩在泥泞的山坡上,发出“噗嗤、噗嗤”的闷响,如同催命的鼓点,敲打在七月哀牢山死寂的雨夜之中。
4 黑暗狩猎
黑暗的狩猎,才刚刚开始。
冰冷的雨水彻底浇透了李长根的粗布衣服,紧贴在身上,带来刺骨的寒意,却也奇异地压下了伤口火辣辣的灼痛。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孤狼,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原始密林中亡命奔逃。脚下是厚厚的、吸饱了雨水的腐叶层,滑腻如油,每一步都深陷其中,拔腿艰难。盘根错节的树根、横生的枝桠、湿滑的苔藓和垂落的藤蔓,在黑暗中编织成一张张无形的死亡之网,不断撕扯着他的衣物,抽打在他的脸上、身上,留下道道血痕。
但他不敢停,一丝一毫的停顿都意味着死亡。身后那“噗嗤、噗嗤”的沉重脚步声,如同附骨之蛆,穿透哗哗的雨声和枝叶的喧嚣,死死咬在他的听觉神经上。它们没有呼喊,没有咆哮,只有一种单调、执着、带着腐烂气息的迫近。这种沉默的追逐,比任何嘶吼都更令人胆寒。
李长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,过滤着这片他守护了十几年、熟悉得如同自己掌纹的山林每一寸信息。不能直线跑!必须利用地形!他猛地一个急转,身体紧贴着一棵巨大的古榕树粗糙的树干滑过,借着浓密气根的掩护,瞬间折向右侧一道陡峭的、布满碎石的山沟。
“砰!”
几乎是同时,一道裹挟着腥风的黑影狠狠撞在他刚才转弯的位置,巨大的力量将几根碗口粗的气根撞得粉碎,木屑纷飞!另一道黑影则稍慢一步,沉重的脚步踏在湿滑的碎石沟边缘,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。
李长根的心脏狂跳,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。差一点!他头也不回,手脚并用,连滚带爬地冲下陡峭的山沟。碎石在脚下翻滚,好几次他都险些失去平衡摔下去,全靠对地形的熟悉和强大的求生本能硬生生稳住。冰冷的泥水灌满了他的靴子。
沟底是一条因暴雨而迅速涨水的小溪,浑浊湍急的水流裹挟着枯枝败叶,发出沉闷的咆哮。李长根毫不犹豫地涉水而过,刺骨的溪水瞬间淹没到他的大腿,巨大的冲击力几乎将他冲倒。他咬着牙,用砍刀当拐杖,死死抵住溪底的岩石,艰难地稳住身形,一步步挪向对岸。
身后,那两道黑影也追到了沟边。它们似乎对湍急的溪水有刹那的犹豫,或者说,是对那奔涌的活水的天然排斥。但它们的目标就在前方。短暂的停顿后,它们也僵硬地迈入水中。水流冲击着它们僵硬的身体,让它们的动作更加迟缓、怪异,如同两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着踏入激流的提线木偶。
李长根抓住这宝贵的喘息之机,终于挣扎着爬上了对岸。他剧烈地喘息着,肺部火辣辣地疼。回头望去,隔着雨幕和水流,那两道青黑色的身影正在溪流中央艰难跋涉,深陷的眼窝如同两个黑洞,死死锁定着他。
不能停!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泥浆,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。这里是“鬼见愁”峡谷的边缘,地形极其复杂,布满嶙峋怪石和深不见底的裂缝。他记得前方不远处,有一片被山洪冲刷出来的、异常松软的陡坡,下面是盘根错节、如同巨蟒般虬结的树根网络。那是天然的陷阱!
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瞬间在他脑中成型。
他不再直线奔逃,而是故意放慢了一点速度,沿着那条松软陡坡的边缘奔跑,脚步沉重,溅起高高的泥浆,留下清晰的痕迹。同时,他一边跑,一边用砍刀的刀背狠狠敲击着沿途突出的岩石。
“铛!铛!铛!”
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在雨夜的山谷中格外清晰,如同挑衅的战鼓!
果然,溪流中的两个东西被这声音彻底激怒了!它们发出更加低沉的“嗬嗬”声,僵硬的动作陡然加快,不顾一切地冲上岸,直扑声音的来源!
李长根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。就是现在!
他猛地停下脚步,不再敲击岩石,而是将全身的力量灌注于双腿,如同蓄满力的弹簧,朝着陡坡侧面一片相对坚实的、布满藤蔓的石壁全力冲刺!在即将撞上石壁的瞬间,他身体猛地蜷缩,就地一个迅猛的侧滚翻!
“轰隆隆——!!!”
就在他翻滚出去的刹那,跑在最前面的那个僵尸,被李长根故意留下的痕迹和声音完全吸引,沉重的脚步狠狠踏在了那片被雨水泡得如同烂泥的陡坡边缘!
松软的泥土和碎石根本无法承受它那非人的体重和冲击力,瞬间大面积崩塌!那僵尸脚下猛地一空,整个身体失去平衡,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嘶鸣,如同崩塌的山岩般,裹挟着大量的泥浆、石块和断裂的灌木,朝着陡坡下方翻滚坠落!
“噗通!咔嚓!哗啦!”
一连串令人牙酸的撞击声、骨骼断裂声(或者说类似骨骼断裂的硬物破碎声)以及树枝被压断的脆响从下方传来,伴随着沉闷的落地声。
成功了!一个!
李长根在翻滚中稳住身形,半跪在石壁下的泥泞里,胸膛剧烈起伏,死死盯着崩塌的陡坡下方。雨幕和黑暗遮挡了视线,只能听到下方传来一阵混乱的、如同野兽挣扎般的摩擦和刮擦声,但很快,那声音就微弱下去,似乎被盘根错节的树根和堆积的泥土碎石困住了。
然而,他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,一股比之前更加冰冷、更加狂暴的恶风,带着浓烈到极致的尸臭,从他侧后方猛扑而至!
第二个!
它似乎被同伴的坠落彻底激怒,放弃了任何迂回,直接从崩塌区域的边缘绕了过来,速度快得在雨幕中拉出一道模糊的青黑色残影!那只乌黑的、镰刀般的爪子,撕裂空气,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凶戾,直插李长根的后心!
太快了!李长根甚至来不及完全转身!死亡的阴影瞬间将他笼罩!
千钧一发之际,他完全是凭着无数次生死边缘锤炼出的本能做出了反应。他没有试图完全躲避那致命的一爪,而是猛地将身体向侧面一拧,同时将手中的厚背砍刀反手向后,用宽阔坚韧的刀身,像盾牌一样格挡在爪子的必经之路上!
“锵——!!!”
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爆鸣!比在木屋中的那一次更加猛烈!
巨大的力量如同攻城锤般狠狠撞在刀身上!李长根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沿着刀柄、手臂、肩胛骨一路狂涌上来,半边身体瞬间麻痹!他整个人如同被高速行驶的卡车撞中,双脚离地,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出去!
“砰!”
后背狠狠撞在湿滑冰冷的石壁上,剧烈的震荡让他眼前一黑,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。喉咙一甜,一股腥热的液体涌了上来,被他强行咽了下去。手中的砍刀差点脱手飞出,虎口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,鲜血混合着雨水顺着刀柄流淌下来。
那僵尸也被巨大的反震力震得向后踉跄了两步,但它那僵硬的身体似乎有着超乎寻常的稳定性,瞬间就稳住了身形。它深陷的眼窝死死“盯”着被撞飞贴在石壁上的李长根,口中发出更加急促、更加饥渴的“嗬嗬”声。它似乎认定了这个顽强的人类猎物已经到了强弩之末。
它再次迈开僵硬的步伐,一步步逼近。乌黑的爪子缓缓抬起,上面沾满了新鲜的泥浆和从李长根虎口震出的血迹,在雨水的冲刷下,更显狰狞。
李长根背靠着冰冷刺骨的石壁,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剧痛。他感觉自己的右臂几乎抬不起来,半边身体都麻木了。雨水顺着他的头发、脸颊流下,模糊了视线。他看着那步步紧逼的死物,死亡的冰冷触感从未如此清晰。
跑?几乎不可能了。这怪物在复杂地形下的速度超乎想象。
硬拼?刚才那一下已经让他受了内伤,手臂几乎废掉,如何对抗这刀枪不入的怪物?
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,开始缠绕他的心脏。
不!不能放弃!李家守山人,没有跪着死的!
就在那僵尸的爪子即将再次挥落的瞬间,李长根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爆发出最后一丝凶狠的光芒!他不再试图抬起重伤的右臂挥刀,而是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,将身体猛地向侧面一扑,同时左手闪电般探入腰间一个不起眼的兽皮小袋!
袋子里,是他巡山时收集的、用来驱虫防蛇的烈性生石灰粉!
“噗——!”
一大蓬白色的粉末,在僵尸挥爪带起的恶风中,如同迷雾般猛地炸开,瞬间糊满了僵尸那张腐烂空洞的脸!
“嘶——!!!”
一声尖锐得完全不似人声、更像是金属剧烈摩擦的凄厉嘶鸣,陡然从僵尸那黑洞般的喉咙里爆发出来!那声音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和狂暴!它猛地收回爪子,两只青黑色的鬼爪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面部!生石灰遇水(雨水和它面部可能残留的尸液)瞬间产生剧烈的化学反应,释放出灼热的高温!
僵尸的动作瞬间变得狂乱而毫无章法,在原地疯狂地扭动、抓挠、嘶吼,如同被浇了滚油的蚂蚁!白色的烟雾混合着焦臭的味道,从它脸上滋滋冒出!
机会!这是唯一的机会!
李长根根本顾不上去看生石灰造成的战果,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。他强忍着右臂钻心的剧痛和胸腔翻江倒海般的难受,连滚带爬地从石壁下挣脱出来,踉跄着扑向旁边一条被雨水冲刷出来的、狭窄而陡峭的石缝!
那是通往峡谷更深处的、几乎被藤蔓完全遮蔽的险径!也是他最后的逃生方向!
他像壁虎一样贴着湿滑的石壁,手脚并用,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上攀爬,身影迅速消失在浓密的藤蔓和倾盆的暴雨之中。
身后,那僵尸凄厉的嘶吼和狂乱的抓挠声,混合着雨声,在崩塌的陡坡上方回荡,如同地狱传来的丧钟。而被困在下方树根泥石中的另一个,似乎也感应到了同伴的狂怒,开始发出更加沉闷、更加狂暴的撞击和挣扎声。
5 雷霆之怒
哀牢山的雨夜,杀戮与逃亡的戏码,远未结束。李长根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,但他知道,停下,就是死。
冰冷的雨水如同鞭子,抽打着李长根裸露在外的皮肤,也冲刷着他身上伤口渗出的血水,带来一种近乎麻木的刺痛。他像一头濒死的野兽,在狭窄陡峭的石缝中向上攀爬,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右臂撕裂般的剧痛和胸腔内翻江倒海的灼热。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,那是内腑受创的征兆。身后,那僵尸因生石灰灼烧而发出的、混合着痛苦与狂暴的尖利嘶吼,穿透雨幕和石壁,如同跗骨之蛆,死死咬在他的神经末梢。下方崩塌处,另一个被树根泥石困住的僵尸,也正发出沉闷而持续的撞击声,如同地狱深处传来的擂鼓。
不能停!停下就是万劫不复!
李长根咬碎了牙关,凭着最后一股悍勇之气,左手死死抠住湿滑岩石的缝隙,双脚在嶙峋的凸起处借力,用尽全身力气向上猛地一窜!他终于爬上了石缝的顶端,滚入一片相对平坦、被巨大岩石遮蔽的凹陷处。
这里避开了大部分风雨,空气依旧冰冷潮湿,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…一种极其微弱的、难以形容的陈旧气息。他瘫倒在冰冷的岩石上,剧烈地喘息着,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吞下刀片。右臂软软地垂在身侧,几乎失去了知觉,只有虎口撕裂的伤口在雨水浸泡下传来阵阵刺痛。他艰难地用左手撑起身体,环顾四周。
这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岩穴入口,并不深,但被上方突出的巨大岩石完美地遮挡着,从外面很难发现。岩穴深处,光线被彻底吞噬,只有洞口附近被雨水反射的微弱天光勾勒出模糊的轮廓。然而,就在那片深沉的黑暗边缘,有一个东西,瞬间攫住了李长根全部的注意力!
那是一个四四方方的轮廓,体积不大,比他记忆中博物馆里那口最小的玉棺还要小上一圈。材质在昏暗中看不真切,但绝非寻常木料或石料,表面似乎流淌着一种极其内敛、近乎吸收光线的深色幽光。它静静地矗立在岩穴最深处,如同亘古以来就存在于此的一块黑色墓碑。
最让李长根浑身血液几乎凝固的是,这口小棺材的盖子,是微微倾斜、虚掩着的!一条锈迹斑斑、却异常粗壮的青铜锁链,一端缠绕在棺身上,另一端则无力地垂落在棺椁旁冰冷的地面上,断口处呈现出一种被巨力强行崩断的扭曲形态。
博物馆老赵绝望的嘶吼再次在耳边炸响:“……那口小棺材!它自己开了!锁链寸寸崩断!里面…里面是空的!”
空棺!自行开启!锁链崩断!
所有的线索,所有的恐怖,在这一刻,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,轰然汇聚到这个哀牢山深处、被岩石遮蔽的隐秘角落!
它们回来了!那两个从博物馆破棺而出、撕碎野猪、追杀他不放的鬼东西,它们的目标,不是活人的血肉,而是这个!是这口被它们藏匿在哀牢山深处、却又在某种未知力量驱使下自行开启的小棺材里的东西!
那东西…现在在哪里?!
李长根的心脏疯狂擂动,几乎要撞碎胸骨。他强忍着剧痛和眩晕,挣扎着站起来,左手紧紧握住砍刀的刀柄,一步步,极其缓慢而警惕地,朝着那口虚掩的小棺材挪去。每一步都踩在湿滑的岩石上,发出轻微却如同惊雷的声响。浓重的、混合着千年墓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冰冷腐朽气息,随着他的靠近,越来越清晰地弥漫开来。
终于,他走到了小棺材前。
借着洞口透入的、极其微弱的光线,他看清了棺内的景象。
空的。
棺内空空如也,内壁异常光滑,仿佛从未盛放过任何东西。没有尸骸,没有陪葬品,甚至连一丝灰尘都没有,干净得诡异,如同刚刚被打磨过。只有一股更加浓郁、更加纯粹的冰冷气息,从空棺内部幽幽散发出来,仿佛能冻结人的灵魂。
“它们回来找东西了……那口小棺材里的东西。” 李长根喃喃自语,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。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空无一物的棺椁内部,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。东西丢了?被谁拿走了?还是…那东西自己离开了?
就在这时!
“吼——!!!”
一声震耳欲聋、充满了无尽暴怒和某种…深切恐慌的咆哮,如同炸雷般在岩穴外轰然响起!那声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暴、都要凄厉,穿透雨幕,震得岩壁簌簌落下碎石!
李长根猛地回头!
只见岩穴入口处,那两只僵尸赫然已经汇合!一只身上沾满泥浆和断裂的藤蔓,动作略显滞涩,显然是刚从崩塌的陡坡下挣扎出来;而另一只,脸上被生石灰灼烧的痕迹清晰可见,皮肉翻卷焦黑,深陷的眼窝如同燃烧着来自九幽的怨毒火焰,死死地“盯”着岩穴深处的李长根,以及他身后的那口空棺!
它们来了!带着滔天的怒火和对空棺的…恐惧?
李长根瞬间明白了。它们感应到了空棺的开启,感应到了里面东西的消失!而此刻,出现在这隐秘之地的他,成了它们所有愤怒和恐慌的唯一宣泄口!
没有犹豫,没有退路!
李长根眼中最后一丝侥幸熄灭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、玉石俱焚的决绝!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,压榨出身体里最后残存的力量,不退反进,左手单臂擎起沉重的祖传砍刀,刀刃划破潮湿的空气,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,朝着冲在最前面的、脸上焦黑的那只僵尸,当头劈下!
“锵——!!!”
火星在昏暗中再次迸溅!这一次,砍刀没有砍中格挡的爪子,而是结结实实地劈在了僵尸的肩颈连接处!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大阻力传来,如同砍中了最坚硬的花岗岩!刀刃仅仅嵌入了不到一寸,就被那非人的坚硬骨骼死死卡住!
巨大的反震力让李长根左臂瞬间麻木,本就重伤的身体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摇晃。那僵尸受此一击,动作只是微微一滞,随即发出更加狂暴的嘶吼,另一只乌黑的爪子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,朝着李长根的胸膛猛掏过来!快!狠!致命!
李长根瞳孔骤缩!刀被卡住,重伤之躯避无可避!死亡的阴影瞬间将他彻底吞噬!
就在这千钧一发、万念俱灰的刹那!
异变陡生!
“喀嚓——!!!”
一道惨白得刺眼、仿佛将整个哀牢山都照成黑白底片的巨大闪电,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浓墨般的厚重云层!紧接着,一声撼天动地、足以震碎灵魂的霹雳惊雷,如同开天辟地的巨斧,精准无比地劈在了岩穴上方那块巨大的、如同伞盖般的岩石顶端!
“轰隆隆——!!!”
天崩地裂般的巨响!整个岩穴剧烈摇晃!巨大的岩石被狂暴的雷霆之力瞬间炸得粉碎!无数碎石如同炮弹般激射而下!炽热的气浪混合着浓烈的硫磺味和岩石粉尘,瞬间席卷了整个空间!
首当其冲的,是那只爪子即将掏入李长根胸膛的僵尸!一块足有磨盘大小的尖锐碎石,如同陨星般狠狠砸在它的天灵盖上!
“噗嗤!”
一声令人牙酸的、硬物碎裂的闷响!
那僵尸坚硬无比的头颅,在蕴含着天地之威的雷霆碎石面前,竟如同朽木般被瞬间砸得凹陷下去!青黑色的、如同沥青般粘稠的液体混合着破碎的骨渣,猛地从碎裂的颅骨中迸溅出来!它那只掏向李长根胸膛的爪子,在距离目标仅剩几寸的地方,猛地僵住!深陷的眼窝中,那两点如同鬼火般的幽光,剧烈地闪烁了一下,随即彻底熄灭!
它那僵硬的身躯晃了晃,如同被抽掉了所有支撑的朽木,轰然倒地!砸在湿冷的岩石地面上,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,再无一丝动静。
另一只刚刚冲到近前的僵尸,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天地之威震得动作一滞。一块较小的碎石砸在它的肩头,发出沉闷的撞击声,让它趔趄了一下。它深陷的眼窝转向地上同伴那破碎的头颅,又猛地转向被碎石雨和烟尘笼罩的李长根,口中发出一种意义不明的、混杂着惊惧和狂怒的嘶鸣。
而李长根,在雷霆劈落的瞬间,几乎是靠着本能猛地向后扑倒!致命的鬼爪擦着他的后背划过,带起一片布屑。紧接着,巨大的冲击波和碎石如同暴雨般砸落!他死死蜷缩身体,将砍刀护在身前,无数碎石砸在他的背上、腿上,带来阵阵剧痛,但奇迹般地避开了要害。
当他从碎石堆和呛人的烟尘中艰难地抬起头,看到的就是那僵尸头颅碎裂倒地的景象,以及另一只僵尸在雷火余威中惊疑不定的身影。
生的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,在濒死的灰烬中猛地窜起!
李长根知道,这是天赐的、也是唯一的生机!他根本不去想为什么雷电会劈得如此之巧,他只知道,必须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!
他猛地从碎石中挣扎起身,不顾全身骨头仿佛散架般的剧痛,左手死死攥紧砍刀的刀柄——那把刀依然死死卡在第一只僵尸的肩颈骨缝里。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,用尽全身力气,双脚蹬住僵尸那冰冷僵硬的身体,左手狠命向后一拔!
“咯嘣!”
一声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!砍刀带着一蓬粘稠的青黑色液体和碎骨,被他硬生生拔了出来!
刀身依旧沉重,依旧冰冷,沾满了非人的污秽。
几乎在砍刀脱困的瞬间,那只仅存的僵尸也从短暂的惊惧中回过神来!同伴的彻底毁灭似乎激起了它更深层的凶性!它发出一声更加凄厉、更加怨毒的咆哮,不再有任何犹豫,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气势,朝着李长根猛扑过来!速度更快!力量更猛!那只完好的乌黑爪子撕裂空气,直取李长根的咽喉!
避无可避!狭小的岩穴,重伤的身体,退一步就是死!
李长根布满血污的脸上,肌肉扭曲,眼中却爆发出如同受伤孤狼般的最后凶光!他没有退!反而迎着那致命的爪子,猛地踏前一步!同时,他左手握紧的砍刀没有选择格挡,也没有选择劈砍,而是用尽残存的、所有的力量,以一种近乎自杀的方式,朝着僵尸猛扑过来的胸膛,狠狠捅了过去!
以命换命!玉石俱焚!
“噗嗤!”
“噗!”
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!
李长根只觉得一股巨力狠狠撞在胸口,喉头一甜,鲜血狂喷而出!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!视野瞬间被黑暗和猩红覆盖!
但他捅出的那一刀,也结结实实地、毫无阻碍地刺入了僵尸的胸膛!厚背砍刀宽阔的刀身,带着他身体前冲的全部力量和李家祖传兵器的锋锐,如同热刀切牛油般,穿透了那层青黑色的、如同皮革般坚韧的皮肤和干瘪的肌肉,深深扎了进去!直至没柄!
“呃…嗬…”
僵尸前扑的动作猛地僵住!它那只掏向李长根咽喉的爪子,停在了半空中,距离目标只有寸许之遥。它深陷的眼窝死死“盯”着插在自己胸膛上的刀柄,又缓缓转向重重摔在岩壁下、口鼻溢血、生死不知的李长根。一种难以置信的、混杂着极致痛苦和某种…茫然的神色,似乎在那张腐烂空洞的脸上闪过。
它僵硬地低下头,看着自己胸前那柄只露出粗糙木柄的砍刀。粘稠的青黑色液体,正顺着刀身和躯体的缝隙,缓缓渗出,滴落在冰冷的岩石上。
“嗬……”
一声悠长、空洞、如同叹息般的嘶鸣,从它喉咙深处溢出。这声音不再狂暴,不再怨毒,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、仿佛解脱般的虚弱。
它那僵硬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,如同筛糠。深陷的眼窝中,那两点幽光如同风中残烛,明灭不定,最终彻底黯淡下去。它抬起的手臂无力地垂下,整个身躯如同被抽去了所有支撑,缓缓地、缓缓地向后仰倒。
“砰。”
沉重的身躯砸在地上,溅起一片水花和尘埃。胸膛上,那柄祖传的厚背砍刀,如同墓碑般矗立着。乌沉沉的刀身,在洞口透入的、被雨水冲刷得异常清冷的微弱天光下,流淌着粘稠的、非人的液体。
岩穴内,只剩下哗哗的雨声,和两个倒下的身影。
不知过了多久,也许只是几息,也许是漫长的永恒。
倒在岩壁下的李长根,手指微微动了一下。剧烈的疼痛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肺部的刺痛。他艰难地、极其缓慢地睁开被血水和雨水糊住的眼睛。
模糊的视线中,他看到了那具胸膛插着砍刀、彻底不动了的僵尸尸体。也看到了旁边那只被雷霆碎石砸碎了头颅的同伴。
赢了…?
不,是活下来了。惨烈地活下来了。
他挣扎着,用还能动弹的左手,一点一点地撑起身体,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骨头摩擦的剧痛和内脏的抽搐。他靠在冰冷的岩壁上,剧烈地喘息着,每一次吸气都如同刀割。
目光,不由自主地,再次投向岩穴深处那口空荡荡的小棺材。
青铜锁链断裂,棺盖虚掩。里面空无一物。
那东西…到底是什么?它去了哪里?那两个怪物,不惜一切代价回来寻找,最终也因此而毁灭的东西…
哀牢山深处,还藏着多少这样的秘密?
李长根不知道。他只觉得一股深沉的疲惫和冰冷,如同这洞外的夜雨,浸透了他的骨髓。他艰难地挪动身体,一点点靠近那具插着自己砍刀的僵尸尸体。左手颤抖着,握住了那冰冷湿滑、沾满污秽的刀柄。
用力。
“嗤啦…”
刀身从僵硬的躯体中缓缓拔出,带出更多粘稠的液体。刀锋依旧雪亮,在昏暗中闪着幽光,只是那乌沉沉的刀身上,似乎多了一层洗刷不去的、淡淡的青黑色阴影。
他将沉重的砍刀拄在地上,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。目光最后扫过那口空棺,扫过地上的两具非人残骸。
雨,似乎小了一些。洞外浓墨般的黑暗,也仿佛被天边一丝极其微弱的灰白所渗透。
黎明,艰难地撕开了哀牢山死寂的夜幕。
李长根拄着刀,一步一踉跄,带着满身的伤痛和浓得化不开的谜团,朝着洞口那微弱的光亮,艰难地挪去。他的背影在熹微的晨光中,显得无比疲惫,却又如同那柄插在僵尸胸膛的砍刀,带着一种历经劫难后的、沉默而坚韧的孤绝。
6 谜题未解
哀牢山的雨,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,冲刷着昨夜的鲜血与恐怖,也冲刷着那些深埋地下的、不为人知的古老秘密。山林恢复了表面的寂静,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呜咽,仿佛在低语着那个关于三口空棺和消失之物的、永远无法解开的谜题。